在我记忆中,父亲爱喝酒,每想起父亲,脑海会涌现很多父亲与酒的儿时回忆。
记得上小学时,我最盼望的一天就是星期天。不用去上学,也不用起很早,一大白天,我都可以和小朋友尽情玩耍,而且,星期天这一天,是家里改善生活的好日子,这天只吃两顿饭,早饭9点,晚饭下午3点。确切说,吃过早饭,父母就开始忙活晚饭,先上街买菜,再回来准备。晚饭一定做好吃的,有肉,有鱼,还有炸花生米什么的,主食大米饭或包饺子。饭做好后,父亲就会到院子里喊我,招呼我回家吃晚饭。
我忘记是什么时候了,不用等父亲喊我回家吃饭。而是到了差不多晚饭时候,也不管我玩的多么尽兴,却一定提前跑回家。我就为等父亲厨房里的一声吆喝,“望-儿-山-2两”,于是,我欢蹦乱跳起来,拿起桌上已准备好的酒瓶和打酒钱,跑去附近一家副食店给父亲打酒。
那时,副食店也有专门柜台卖酒,但看不到像现在这样多的琳琅满目瓶装酒,即使有瓶装酒,数量也不多,都是很普通包装,瓶上粘着纸签,标注酒的名字,譬如“高梁酒”,多少度,什么产地的。在当时,瓶装酒就属于是好酒那种,大概只有过年或亲戚来家串门时,父亲才舍得买一瓶尝尝,平日,父亲都喝的散装白酒。
我儿时喜欢听故事,父亲讲故事都要在喝酒时,他才最有兴致,也最传神。所以,你就知道父亲喝酒对我有多大吸引力!父亲没上过学,从小是孤儿,四处流浪。后来参加了解放军,在部队里学习几个月速成文化,他才会认字、看报。但父亲能讲很多故事,他是戏迷,他的故事都是戏里来的。他最爱讲三国里的人和事,像诸葛亮“草船借箭”、“空城计”,关云长“华容道放曹”。其实,我至今都没通读过三国演义,而我对三国人物和故事的了解,都是小时候父亲讲给我的。
父亲讲故事绘声绘色。兴致高涨时,脱口而出几句戏词,配上人物表情和动作。我至今记仍得这句:“庙是苏武庙,碑是李陵碑,继业来到此,丢甲又卸盔”。父亲用京剧道白念出来这四句,但见头得晃圈,还要不时顿下,何时晃,在那儿顿,他都清楚。我也就跟着模仿,拿腔拿样,或晃或顿,都在一句话或一个字节骨眼上。这时候,也是父亲酒兴最浓的时候,母亲一旁笑个不停。
父亲还讲他参军打仗故事,讲战场上几次大难不死,讲牺牲的几个亲密战友。讲这些故事,他会拉我的手,用胡腮贴我的脸,还拿出打仗荣获的几枚战斗奖章给我看。“那回是打锦州,我是副连长。三排长王宝森(和他一起参军而牺牲的战友名字),还有两个重机枪手,我们躲进一个炮弹坑里。敌人的炮弹一个劲地炸呀,好家伙,”父亲喝一口酒,接下说:“有那么句话,老兵怕号,新兵怕炮,”我睁大眼睛问,“为什么呢?”父亲看着我,“这号一响,就是要拼刺刀了,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”。父亲摇了摇头。用筷子夹花生米,一粒粒放在嘴里,不停嚼。我看他嚼,看着他嚼完,接下说:“可炮一响,新兵就蒙了,不知怎样躲才好。老兵有经验,不怕炮,专往炮弹坑躲,那里最安全”。“可是……,”父亲一下停住,喝酒,夹菜,不往下说了。“可是什么呀?”我急着问。
父亲瞅着我,继续说下去,“就有那么一次,也不怎么就这么寸,我刚好离开了那个炮弹坑,也就转眼工夫,又一颗炮弹打过来,正好落在那个弹坑里,王宝森和两个重机枪手,都炸没了。唉,要是我还在那个炮弹坑,也都一块报销了。”说完冲我一笑,“那就没有你喽”。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