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爱喝酒,他说自己馋酒,每天一顿,一顿二两,不多喝,少了也不成。这样才解馋。父亲宁可饭不吃,酒却不能不喝。随便一碟花生米,小葱伴豆腐,都是他的下酒菜。不过,母亲很担心他喝酒,因为父亲从小过流浪生活,体质原本不好,战争时受过伤,胃、肝都有病,后来又患上严重动脉硬化,这与他喝酒都有关。但喝酒是父亲的生活乐趣。母亲只能尽量劝父亲。
文革之初最动荡的几年,喝酒与其说是父亲的乐趣,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依托。本来没有多少文化而性格耿直的他,很难理解当时身边发生的许多是是非非。也搞不懂人与人为什么一夜间变得那么不友善和不可理喻。他被戴过高帽,也游过街。就是在这个时候,母亲从一篇揭发父亲的大字报上知道,父亲历史上曾受到过一次警告处分。而这个处分也与酒有关。当年,父亲从战场上缴获敌人一个望远镜,但他没有上缴,而是拿去换酒喝了。
父母同岁,母亲比父亲大几月,他们恩爱夫妻几十年,因为父亲从小孤儿,母亲对父亲关怀备至。父亲虽耿直性格,也有脾气血性,却对母亲十分温顺。本来母亲身体比父亲好,但那一年冬,母亲突然病逝,这对父亲是巨大打击。在母亲去世前一年,父亲已经很少喝酒,他听从了母亲劝告,母亲说,你少喝酒,这样对身体好,可以长寿,你就能多陪伴我。父亲乐呵呵用指头比划个八,“是呀,咱俩还得过八十大寿呢”。然而,母亲突发脑溢血,走时都没机会留一句话。
眼前此景,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。但我知道,父亲的身体不允许他再喝酒。我用手托住父亲端着酒杯的手。想起小时候,父亲喝酒,我不懂酒是什么,父亲就用筷子沾上点酒,然后放进我的嘴里,看我咧嘴的样子。父亲开心的笑。母亲这时会抢过父亲的筷子。此刻,我就用筷子沾上一点酒,轻轻点在父亲嘴角上,父亲看着我,缓缓把酒杯放在我的手上,他明白儿子的心。
此后,父亲没沾过酒,一年后,父亲也平静地走了。我知道,上帝不能把父母拆散太久。如今,我珍藏了父亲的半瓶酒,它是父亲留给我的永久思念。